聽到豬八戒的冷笑聲, 已經餓得頭暈眼花的唐玄奘略有些遲鈍地擡起頭，一口點心含在嘴裏面, 吃也不是、不吃也不是。

他的視線掃過籠子的方向，眼前的一切都好似出現了重影，一瞬間他竟看不清八戒臉上的表情。

唐玄奘四肢發涼，眼睛裏充斥著茫然，身體的每一處都仿佛在叫囂著、表達想要進食的渴望。

細面做的茶點果子在他的嘴裏被瘋狂溢出的口水化開了些許，散發著驚人的香甜氣息, 他的喉嚨不自覺地蠕動著，梗著嗓子將那口還來不及咀嚼的面果子整塊吞了下去。

呼……活過來了！

空蕩蕩的腹中有了點東西，理智也逐漸回籠。盡管身體依舊在訴說著不滿足，唐玄奘還是停下了進食的動作。

他眼中閃過一抹愧意, 抿了抿嘴，端起盛著茶果的小碟子站起來, 三五步走到籠子旁邊。

豬八戒冷眼看著，見那老和尚從碟子裏隨意撿了塊點心，從籠子的縫隙裏塞進來湊到他嘴邊。

他被捆著趴在籠子裏動彈不得, 老和尚卻在籠子外面假慈悲, 以為是在餵狗嗎？

唐玄奘舔了舔嘴唇上的幹皮兒，見他不張嘴, 有些惴惴不安地把手又往前湊了湊,“八戒, 先吃些東西吧。”

八戒胃口大, 往日裏最耐不住餓了, 他受了委屈，多吃點東西想必會好受一些。

“滾！”

豬八戒咬牙切齒地吐出一個字後，閉上眼睛。

籠子外的唐玄奘臉色瞬間變得蒼白, 他渾身顫栗著，手抖得拿不住點心，那白色的茶果子掉在地上滾了兩圈，純白上多了一點灰。

好一個蠢貨！

被堵著嘴懸掛於房梁上的沙僧翻了個白眼，都這般境地了，居然又得罪了師父。

天蓬這家夥算是廢了……

唐玄奘手杵著腿慢慢直起身子，嘴唇張張合合地蠕動了片刻，最終還是沒有開口。

好一會兒，他沈默著轉過身，走回了桌子旁邊坐下，視線定定地註視著桌上的茶點，唐玄奘眼中隱隱浮現出一點淚光。

他忽的拿起那點心塞進自己嘴裏，大口大口地咀嚼著，一個接著一個艱難地吞咽，綿軟的粉質顆粒最終堵住了他的喉嚨口再也沒法直接下咽，哽得他眼淚都流了出來。

……

洞府內部，豬八戒日日不落的會挨上十幾個竹板子；

洞府外面，青牛與孫悟空和他請來的幫手們也是激戰不斷。

李天王和哪咤父子、火德星君、黃河水伯，再加上藏在天上準備著偷襲的鄧、張二雷公，眾人輪番上陣各顯神通。

奈何那妖王的鋼圈一出，眾神的兵器就皆被他給套了去，就連水、火都能給收了……

幾個神仙湊在一起嘀嘀咕咕，也沒想出什麽有用的辦法來。

好不容易等到夜黑風高的時候，孫悟空用了變化之術才一波三折將大家兵器陸續給偷了回來。

眾神再去那妖王洞府門前叫陣，想要憑借大家一起上協力拿住那妖魔。

可還沒等眾神合力擒拿住那妖王，大家手裏的兵器就又被那鋼圈給套了去！

這還怎麽打？

眾神手上功夫雖然不錯，但有道是功夫再高、也怕菜刀啊，那鋼圈一看就不是凡物，誰也不敢赤手空拳去接那東西。

一時間，大家抱怨聲不斷……

孫悟空見此，也不好再說什麽，當即便辭了眾神，飛去靈山找如來佛祖求助。

反正這取經是如來安排的，如今他們過不了這金兜山，就看如來怎麽辦吧！

如來自是知道其中來龍去脈，但太上老君派他的青牛拿了至寶去擋路，這世間又有誰能奈何？

如來心知是他和玉帝暗通款曲，老君才要給他們一個下馬威，為道門立威。

但取經大業關乎佛門的興衰，耽擱不得，如來也只好服軟。

遂派十八羅漢與孫悟空一道兒下界，在金兜山灑下十八粒「金丹砂」送於老君做買路錢。

十八羅漢齊至金兜山，將金丹砂全部灑下，在地上足足堆了有五尺餘深。

青牛見此想起老爺的吩咐，便飛身從那砂中跳出去，手中金剛鐲一甩，十八粒金丹砂便全部被收進了圈子裏。

降龍、伏虎二羅漢見他收了金丹砂，頓時松了一口氣，這才拉住孫悟空與他說道：“如來吩咐我們兩個，那妖魔神通廣大，若失了金丹砂，便讓我們兩個轉告於你去兜率宮尋太上老君，定能一下子擒住這妖魔。”

孫悟空眼珠子轉了轉，大致也就明白這其中到底是怎麽回事兒了。

遂也就配合著兩個羅漢抱怨了幾句，又做出一副氣憤姿態，翻著跟鬥駕雲直上三十三天之外，去尋太上老君了。

且不說他到了兜率宮見了太上老君後，二人又是一番念唱做打。

老君道是他童子沒看住青牛，這才讓他偷偷跑下界為妖去了。

為了他們道門，為了兜率宮，也為了青牛和阿嫵他們，銀童子當仁不讓、義不容辭地背下了這口黑鍋，頭上憑白挨了老爺一記敲打，嘟嘴跑了。

這些都是孫悟空的老熟人，讓孫悟空有些意外的是，他此番竟見到了只聞其名、不見其人的妙樂天尊——玄都法師。

玄都對孫悟空拱拱手打了招呼，路上見孫悟空神色帶著些好奇、頻頻側目偷偷打量自己，便笑著予這小猴兒眨了眨眼逗趣兒。

這玄都法師還怪有趣！

孫悟空驚了一跳，隨即他便抓耳撓腮湊近了玄都幾分攀談了幾句，若不是還要趕著去救唐玄奘他們，他還想好好與人家結識一番哩！

三人駕著祥雲，落下雲頭，徑直抵達金兜山。

老君便予孫悟空說，讓他去門前叫陣引誘青牛出來，他才好收了青牛去。

待金兜洞附近亂成一團，玄都與老君對視一眼後，便徑自飛身下去進了那金兜洞府。

他得親自把阿嫵接走！

蘇嫵見到玄都嚇了一跳，詫異地看著他，“你怎麽也來了？”

她記得劇情裏，好像只有老君一人下界來收青牛吧？

玄都自上而下打量了她一遍，見她完好無損這才徹底放下心來。

雖然理智上知曉，青牛拿了金剛鐲定能擋住前來助陣的神佛，但她不在自己眼皮底下，他總是懸著心。

他拉了她往外走，邊走還邊一本正經地對她說道：“自然是來給老師牽牛了。”

小沒良心的，還問他怎麽也來了！

“哦——”蘇嫵好笑地瞥了他一眼，“想必定是青牛不認識回兜率宮的路，要不怎麽還勞動咱們大師兄呢？”

這人，他學會耍花腔了……

玄都沒好氣地看她，見她正眨著眼沖他笑，便繃不住也笑了出來，無奈說道：“阿嫵，我來接你回家，可好？”

回家啊？與他一起便是家了吧……

“好！”蘇嫵脆生生答應一聲，搖了搖兩人交握的手笑得燦爛，“我們回家。”

兩人一路出了金兜洞，便見太上老君正與眾神佛寒暄，青牛已經化為原形等在雲頭。

見此玄都也不得不上前去老師身邊，與諸位神佛打聲招呼說幾句話。

蘇嫵自知和他們不是一路人，才不想湊過去假笑，遂掙脫了玄都的手，打算去找青牛。

玄都也不勉強她，目送她飛上雲頭到了青牛邊上，才往眾神佛那邊去了。

……

孫悟空擔心唐玄奘，之前老君收了青牛，他便急著進了金兜洞裏。

幾十日下來，唐玄奘師徒三人之間的氛圍早已怪異至極，待孫悟空把他們都解救出來，沒有了往日熱鬧勁兒，三人都沈默的很。

孫悟空撓了撓頭，不解地看了一眼師父，隨即便朝著沙僧擠眉弄眼：發生何事？

沙僧先是小心翼翼看了一眼唐玄奘、又看了一眼豬八戒，他哪裏敢當著他們面討論這幾十天裏發生的一切。

他朝著孫悟空聳聳肩，神色無奈，還是等兩人單獨相處時他再一一告知大師兄吧……

師徒四人一路無人開口，出了金兜洞。

此時老君帶著玄都已經辭別了眾神佛，只見老君騎在化為原形的青牛背上，玄都虛虛牽著青牛鼻上鋼圈與蘇嫵並肩立在前頭。

他們腳下祥雲翻騰，已是要動身了。

豬八戒的眼圈頓時便紅了，他不自覺地上前兩步，聲音嘶啞地吼道：“老君留步！”

把他害成這樣，他們一走了之，這便算了嗎？

他要為自己討個公道！

蘇嫵挑了挑眉，與玄都對視一眼，兩人都沒有開口，一起看向老君。

嘶……

太上老君當即便蹙了蹙眉，他之前不是已經告訴天蓬他與小狐貍之間有因果嘛，這一切全是他自找的，他怎麽還糾纏不休起來？

他有些無奈地看著底下的天蓬，眾神佛方面，也不好不搭理他，只好開口道：“何事？”

豬八戒眼睛裏布滿了血絲，他手指著蘇嫵，朝太上老君與玄都控訴道：“老君、天尊，這狐妖幾次三番害我，你們卻如此袒護於他，我不服！”

明明他與老君他們關系匪淺，為何他們卻袒護這狐妖，他今天一定要問個明白！

被豬八戒話語中隱含的巨大信息量驚到，底下還沒離開的眾神佛先是面面相覷，隨即眼神頓時都亮了起來，興致勃勃地打量著這兩方。

“嘖！”蘇嫵白眼都快翻上天了，她轉身對青牛背上的老君請示道：“老君，此事是他與我之間的恩怨，便讓阿嫵與他分說吧？”

太上老君對她點點頭，“可。”

雖然他徒弟劫數已經化解，但徒弟把小狐貍帶了回去，且這狐貍心性堅韌，很看的過眼，如今這徒弟媳婦他老人家已經認了。

玄都看她神色間絲毫不懼，也對她點點頭，鼓勵地笑了笑，拭目以待看她發揮。

蘇嫵這才看向下方，冷冷地笑了。

“你不服？輪得到你不服？曾經枉死在你手裏的生靈他們更不服，你想喊冤且得排著隊呢！”

她說著，心中曾經的不甘和憤怒滋味又湧上心頭，“想必你貴人多忘事，自己手底下害了多少無辜性命早就不記得了吧？否則你怎麽有臉說不服？！

那些慘死於你釘耙下的無辜生靈，你聽不見他們的哀嚎，看不見他們的憤怒！

至於他們是否無辜，曾經的天蓬大元帥、如今前途無量的取經人豬八戒，又怎麽會在乎呢？那不過是你隨手打死的小妖罷了……”

呼……

蘇嫵呼了一口氣，又平靜下來，對著豬八戒嗤笑一聲，嘲弄道：

“不過沒關系，如今你在不在乎已經不重要了。你以前也是學過道的，不會不懂福禍無門、唯人自招的道理吧？

你不服？那你也得忍著，因為你活該！

佛家不是也總說因果？呵，百因必有果，你的報應就是我！

不過是打你幾巴掌、閹了你罷了，比起你曾經害我性命，我這已經是手下留情了！”

啥？閹了？

看熱鬧的神佛們迅速提取到關鍵信息，先是同情地瞅了一眼豬八戒，隨即他們看向蘇嫵的眼神都帶上了一絲敬畏。

狠！太狠了！

豬八戒反駁不得，渾身顫抖，在眾人異樣的眼神下氣得一下子暈了過去。

唐玄奘眼神平靜無波地看著這一切發生，他往日裏最關照八戒，但那一個「滾」字之後，他與他，已是再也回不到從前了。

孫悟空早就與豬八戒形同陌路，多餘的擔心沒有，此時在眾人隱晦的打量下，一損俱損，只覺羞臊不已。

他們都不動，沙僧只能嘆了口氣，上前扶住了豬八戒，他能怎麽辦呢？

誰讓他是他們幾人裏唯一一個沒有和豬八戒直接發生沖突的人呢！

蘇嫵看他暈倒，又打量一圈眾神佛的神色，心中格外平靜。

她的仇已經報了，便是豬八戒以後走了狗屎運翻了身，她也不懼他再報覆，放馬過來便是！

她側身看向老君、玄都與青牛，釋然一笑。

玄都伸手捏了捏她的手指，青牛也輕輕「哞」得叫了一聲安慰她。

太上老君看看自己身前一對小兒女，心中慶幸中夾雜欣慰，此事倒也算是圓滿了。

他手中浮塵一甩，道：“回去吧。”

“是，老師。”

玄都答應道，隨即又牽起青牛，身下祥雲湧動著，幾人起身回大羅天去了……

作者有話要說：感謝在2022-03-26 18:33:54-2022-03-27 20:22:05期間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營養液的小天使哦——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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